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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能忘记的历史

作者:郴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陈华英    来源:今日郴州      发布日期:2024-10-18



仲秋的苏仙区许家洞镇七一一矿区林木苍翠、桂花飘香,一栋栋红砖灰瓦的苏式建筑点缀其间,柔和的阳光洒向大地,勾画了一幅静美的画卷。

谁能想到,这一片宁静的土地上,竟有着轰轰烈烈的过往……

历史不能忘记。

1964年10月16日15时,新疆罗布泊大漠深处,一朵美丽的“蘑菇云”在巨响中升起——我国第一颗原子弹成功爆炸!“东方巨响”震惊了世界!自此,中国拥有了能真正主宰自己命运的大国重器。

这朵巨大的“蘑菇云”升腾在我国的西北大地,却根系于郴州这方热土,承载着无数科研人员的付出,注入了七一一矿人的血泪与汗水。

隐姓埋名

1950年,朝鲜战争爆发。美国一再对我国进行核威胁、核讹诈。党中央深刻认识到,要反对帝国主义的核威胁、核垄断,保卫国家安全,那么中国也要有核武器。

要开发原子能,就要有铀。新中国一天找不到铀矿,就一天挺不起腰杆。

1955年9月9日,航测铀矿的飞机飞到许家洞镇金银寨上空时,仪器显示出较强的异常反应。经地面勘探,发现这里有铀矿!

国家重任,国家行动。

1956年2月5日,地质部309队组建10分队进驻金银寨。来自全国各条战线的生产骨干、管理干部陆续挺进金银寨。

这是核军工保密单位,所有人员先学习保密知识,对父母妻儿都不能透露自己所做的工作。

1958年4月的一天,江西荡萍钨矿医务所的护士熊惠贞正在家坐月子。她却被突然叫到单位去接受了严格的政审。回到家后,她问丈夫姜德林:“我们要上哪儿去呢?”丈夫却说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然而,姜德林其实是七一一矿“七人先遣队”的队长。虽然,熊惠贞也是“七人先遣队”的队员之一,虽然,熊惠贞是姜德林的妻子,但直到他们一再转车抵达偏僻的许家洞火车站,姜德林都没向妻子透露他们到底要去哪,去干什么。在山高林密的金银寨,熊惠贞再次低声问道:“这里是干啥的呢?”丈夫要求她:“不该问的,坚决不要问!”

七一一矿人就是这样干惊天动地事,做隐姓埋名人。

扎根乡野

要在密林中开创一番事业,该如何下手?

矿工们伐木为柱,削竹围墙,刮杉树皮盖顶,就地取材搭茅草房,捡石块搭灶台。

没有运输工具拖钻探设备上山,他们就将钻探设备拆散了,用肩扛,用扁担挑,一点点搬上去。数十吨重的大型设备,就用手拉和钢钎撬的原始方式,一步一步地移进深山……

当时的中国,仍不能生产汽车。上级配给309队10分队的40多台运输车,产自美、英、德、日和苏联等国,其中大部分车辆是解放战争时从国民党的军队中缴获到的。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连续折腾后,很多车辆已经无法发动。

这些外国产的汽车,郴州无人能修,在湖南省也没找到会修理的人。

陈孝瑜曾是上海一家医疗器械厂的技术骨干,发明了我国第一台医用手术无影灯。就是这样一位前途远大的科学家,在受到邀请后毅然前来郴州援助。

完成修车任务后,陈孝瑜原本要返回上海上班。正在候车时,有人匆匆来找,说又有两辆卡车坏了。陈孝瑜当即匆匆离开候车室。

“我不回上海了,我不忍心看到这里的汽车常常趴窝。我能为保家卫国的大事出一把力,也是我的光荣。”

没多久,陈孝瑜就把一家人迁到了许家洞,做好修车工、电工的同时,也继续坚持自己的发明家梦想,还试制成功炉灶汽灯、沼气灯,把自己人生中最精彩的部分献给了祖国的铀矿事业。

湘核英雄

苏联专家提出:必须在1959年以前尽快落实500吨以上的铀矿石,只有达到500吨以上,才够规模建矿,才能获得苏联的项目援助。

为了尽快开采出500吨以上的铀矿石,10分队的1500多名职工,不论是机关干部还是后勤人员,全部投入到坑道的掘进、矿石的开采以及辅助保障工作中。

矿里开展坑道掘进“千米大会战”活动。为了节省时间,工人们吃饭都是在坑道里快速解决,困了就靠着石壁睡一会儿……

当时生产条件艰苦,作业环境恶劣,钻探、爆破、钉道、出渣,弥漫的粉尘让人睁不开眼睛,工人嘴巴里、鼻子里全是灰尘,一眼望去,根本分不清谁是谁。

许家洞一带,地热资源丰富。离地面100多米深的井下,温度高达四五十摄氏度,被称为“火焰洞”。工人们闷热难受,体温升高、心跳加快、呼吸困难。一组三人上班时,只能两人打钻,另一人拿着水管往他们身子冲冷水。为了方便散热,为了方便冲冷水,大家都是光着身子干活。

张桂芝作为七一一矿第一批进矿的“七人先遣队”成员,也是其中唯一的女技术员抵达许家洞。为了掌握第一手情况,她坚持要下井。她第一次下井去了解情况时却遭遇了尴尬,猛然间看到一群裸身干活的工友。这一刻,裸身工友也发现一位女技术员似乎是从天而降,顿时傻了眼。段长反应过来,当即喝道:“快,穿衣服!”

即使遭遇了这般尴尬,张桂芝也没打消继续下井的想法,于是跟工友们有了一个约定,她下井时,一路敲管道进来。工友听到管道上发出的声音,便会迅速把衣服穿上。当然,也往往只是穿一条裤衩。要不然,怎么干活呢?

在“千米大会战”中,许多工人为了赶进度,选择打干钻,不愿意戴口罩。那时,人们对铀矿石产生的放射性物质认识不足。矿工们心系生产进度,而忽视了自身的身体健康。

在通风条件差、坑道灰尘多、放射性物质含量高、防护措施缺乏、设备极其落后的情况下,矿工们挥汗洒血,舍生忘死,吸入了大量纤维粉尘。有的人在掘进中就倒下了,不少人先后献出了宝贵的生命……

年近九旬的遗孀严淑华老人回忆,她丈夫陈辉军就是在坑道掘进中倒下的,是10分队第一个因患三期矽肺病去世的。当时,她才23岁,儿子才1岁多……

“千米大会战”超额完成了任务,湘核英雄赶在苏联专家提出的期限前开采出了500吨以上的铀矿石。

功勋铀矿

1958年5月,我国第一座大型铀矿湖南二矿成立,之后更名为七一一矿。

然而,随后中苏关系恶化。苏联毁约,撤走专家,还釜底抽薪带走了一些重要图纸,设备材料的供应也随即停止。

铀矿预选厂建设被迫中止。

在这危难时刻,毛主席振臂高呼:“敌人有的,我们要有;敌人没有的,我们也要有。原子弹要有,氢弹也要快。管他什么国,管他什么弹,原子弹、氢弹,我们都要超过。”

这是誓言,也是号角。技术人员备受鼓舞,铆足干劲拼命干,一字字地查俄文字典,一次次地调试机器设备,一天天地鏖战到深夜……

1961年,王瑶心在中南矿冶学院学机电毕业。当时,她按通知要求抵达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。报到时,她被告知已经被紧急改派到国家二机部工作。说是二机部那边要人。要人的理由很简单:王瑶心俄语好。后来她才知道,这次改派,是周恩来总理亲自审定同意的。

王瑶心来到七一一矿,被安排到预选厂筹建组,负责预选厂的机电设备安装及调试。她要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整理资料。那是苏联专家撤走时留下的一堆图纸资料。当时,矿里没人敢去整理,也没哪个有这能力。

王瑶心知道,作为全国仅有的一座铀矿预选厂,国家把它当成神秘又重要的一大工程。预选厂不投产,哪怕挖出了再多的矿石,也没法炼出铀来。

那些日子,王瑶心天天钻进资料堆里,一页一页整理,一页一页验算,一项一项建立体系。她到了七一一矿一年多了,还不知道许家洞老街在哪里。

功夫不负有心人,预选厂的机器设备先后安装调试成功。1963年10月,预选厂选炼出第一批合格的铀矿石!

我国研制原子弹有了合格的铀原料。

1964年10月16日,我国第一颗原子弹在新疆罗布泊成功爆炸,中国成为世界上第五个拥有核武器的国家。中国人的腰杆硬起来了!

胜利的消息通过广播激荡神州,也传到了这座偏僻的矿山。

大家的拼劲更足了,七一一矿也日益壮大。鼎盛时期,矿里有职工家属2万多人。

“困难面前有我们,我们面前无困难!”拼命三郎彭云太一直以“铁人”王进喜为榜样。他去过大庆油田,特意跑去参观了当年1025钻探队。他永远记得“铁人”说的一句话:“宁肯少活二十年,也要拼命拿下大油田。”

有一次,彭云太在井下水仓作业时,头部被搅拌机砸伤。工友帮他做了简单包扎。工区区长见他伤重,当即下令:“把他拖上井去,锁在房间里。一定不许他再下井。”

但他不愿意离开作业区,他说:“王进喜腿伤得那么重,他还带头跳进泥浆里用身体搅拌泥浆。我这点小伤算个啥呢?”

彭云太因工作拼命,24岁就成了304青年突击队队长。他带着青年突击队打了一个又一个漂亮仗。

突击队曾接受一项紧急任务——井下挖水沟。47摄氏度的热水在脚下哗哗流过,烫得他们的皮肤通红。他带着队员打钻、放炮、出渣、砌砖,一道道工序速战速决。

“彭队长,堵水的黄泥墙被冲垮了!”有队员向彭云太报告。

这时,已经到了下班出井的时间。他却果断决定:“重建堵水墙!”

接着,彭云太带头跳进滚烫的热水中,进行紧急作业,一口气在热水里泡了近两个小时。他的小腿被烫伤,火烧火燎的,连续几个晚上没法睡觉。

如今的展馆墙上还镌刻着彭云太当年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:“做王进喜式的工人,永远自强不息,奋斗不止。”

矿里统计资料显示,彭云太6年干了8年的活。

七一一矿人铁肩担大任,又为我国第一颗氢弹、第一艘核潜艇的研发提供了合格的铀原料。

七一一矿被誉为“中国核工业第一功勋铀矿”。

时光小镇

这些丰功伟绩的背后凝结着七一一矿人的汗水、泪水,还有太多过早凋谢的生命。

金银寨大茅坪山头上有一片墓地,这里长眠着116名为中国第一座大型铀矿的崛起而早早牺牲的开路先锋。

下湄桥的山上有一座烈士陵园,这里长眠着74名因开采铀矿而患矽肺病死亡的勇士。他们牺牲时正值中青年时期,其中最年轻的一名矿工周都礼去世时年仅27岁……

社会风云激荡,瞬息万变。历经近40年的轰轰烈烈后,神秘的七一一矿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。

随着国际形势的变化以及矿山开采价值的逐步下降,七一一矿完成了历史使命。1994年,七一一矿停止井下开采。2003年,七一一矿实施政策性调整关闭。

一时间,功勋卓越的七一一矿变得落寞了,房屋破损、道路坑洼、基础设施短缺,居民生活有诸多不便……

历史怎能被忘记?功臣怎能被遗忘?

2019年10月16日,国务院公布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,七一一功勋铀矿旧址群名列其中。

接下来,七一一矿得以提质改造。项目部对老旧房屋进行了修缮,新建了七一一矿全国工业文化实践教学基地、游客接待和农产品展销中心、医养中心、时光广场等。

邮局、照相馆、理发店、供销社、大饭堂、老冰厂以及专家楼、图书馆、俱乐部、矿部大楼等昔日地标建筑被修旧如旧,160多栋老房子显得温馨亲切,构成了一道独特的人文景观。

蝶变后的七一一矿拥有一个优雅的新名字——711时光小镇。

柔和的阳光下,居民们有的在大树下闲聊,有的在平整的街区漫步,还有一群老人在职工宿舍大厅里打着小牌。他们曾经的砥砺前行,换来了今日的岁月静好。

“政府考虑我们大多数人已年迈体弱,给我们办了长者食堂、医养中心,让我们老有所养、老有所医。”“现在广场绿化了,道路修好了,房屋翻新了,生活安逸着呢。”“党和政府没有忘记我们!”老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。

一阵喧闹打破了宁静。一支中学生研学队伍开进七一一矿全国工业文化实践教学基地。基地采用声光电技术,辅之以实物、假山、老照片、影视等形式,再现来自全国各地的数千名建设者肩负国家使命,秘密汇聚在山稠林密、荆棘丛生的金银寨,以超常的付出,将生命融入使命,开启一段改变中国命运的伟大征程。大家用心看,认真听,感叹不已。

同学们参观完后在广场上整队。领队已是热泪盈眶:“老矿工们艰苦奋斗的精神太让人感动了。我们要学习前辈吃苦耐劳、顽强拼搏的精神,接过上一辈的接力棒,做好接班人!”

我们没有忘记,我们不会忘记!这段历史已载入史册,永远绽放着催人奋进的耀眼光芒!

(编辑:刘娟丽 二审:张明 三审:李造雄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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